周鹤鸣猛地起身往外间走,伸手捂住了口鼻,脊背都窜起股麻劲儿。
这事实在太丢人了些。
他几乎慌不择路,险些绊倒房内碳盆,绷着唇角故镇静道:“酒喝多了,燥得慌。”
“酒喝多了流鼻血,这我倒是头一回听说,”郁濯被他推开,也不恼,只是挑着眉看他,“长见识了。”
“也不止是这个,”周鹤鸣给自己找补,他打了水伏在盆边,声音闷闷的,“煊都的冬天太干燥了。”
“青州岂不更甚?”
郁濯揩着头发,嘴角噙着笑,“那儿比煊都更靠北,也更接近荒漠、草原和雪山,听闻风吹来的时候,能嗅见羊群与草籽的气息。”
那里是周鹤鸣心心念念的故乡。
很小的时候,他因为早产而经常生病,周振秋给他取了“鹤鸣”这个名字,希望他健康长寿,周泓宇外出回来,送给他一只同样年幼的海东青,他给这小家伙取名为“疾”,他心里攒着一股劲儿,觉得驯服这只小鹰,他就驯服了自己的疾病。
他的确做到了,北境的小狼成长得很快,他渐渐学会握刀、拉弓与跑马,并且样样都做得很出色。每当他在白鼎山的夜里吹出嘹亮的哨响,疾都会唳叫一声,俯冲到马侧贴地飞行,周鹤鸣滚落在草原的夏夜里,在鸣虫声中遥遥望向军营里点点的篝火。
白鼎山下长大的小狼会很多东西,可从没人教过他如何驯养一只狐狸。
他儿时常常被大哥打趣,问他将来要娶一位怎样的妻,周鹤鸣想了想,说他只求觅得一位心意相通之人,可以同对方一起在北境莽原上跑马,累了就躺倒在白鼎山脚莫格河滩的花海里,在天穹的启明星下相拥亲吻。
周泓宇大笑着摸他的头顶,说你心里想着的哪儿是启明星,我看分明是红鸾星。
年幼的狼崽羞赧又期待,他听不得这话,追着哥哥奔跑在草野间,夜幕是泼天的长画卷,将兄弟俩都拥进画里,周鹤鸣顶着北境寥落的天地长大,总觉得人就该在这世间坦坦荡荡地活着。
那话说完没几年,他的红鸾星便动了,萤火一般照亮了少年青涩的脸。
只可惜线那头最终牵来的,并非他的意中人。
他意中人的可恶兄长此刻幸灾乐祸地评道:“到底年轻气盛。”
“你先睡,”周鹤鸣鼻血已经止住了,他没脸在再这事上同郁濯争辩,只径自往了门口去,“我吹吹风。”
“再吹冻傻了。”
郁濯皱着眉唤他,“别把寒气带到榻上来,要病了还赖你。”
周鹤鸣颇不自在地转身回来,隔着屏风又打了一盆水。
郁濯问:“方才不是洗过了?”
周鹤鸣沉默一瞬,道:“擦擦身子,免得将寒气过给世子。”
“这会儿倒又贴心了。”
郁濯轻哼一声,两人隔着屏风,均没有再说话。温泉小池一侧的烛火燃得更旺些,周鹤鸣背部肌肉线条紧实流畅,一颗水珠顺着他的背脊,滑动隐没在腰窝里,很快没了踪影。
两人都兀自动着,周鹤鸣今夜格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夹杂嘲弄的暧昧,不得不再次意识到,比起惹人心烦,郁濯更擅长让他难堪。
他俯身时,高绑的马尾坠在侧脸,偏移的视线可以借着这点缝隙偷偷隔屏风打量郁濯,他现在并无分毫同郁濯对视的勇气。
烛火透出点光来,屏风上模糊晃动着人影,那人抬着臂,漂亮的曲线上下动着,这合该是春宵一刻的倩影。
可惜天时地利,惟有人不和。
拧帕时盆中的水花四溅,搅得周鹤鸣心烦不已。
越是亲密,他便越看不懂郁濯这个人。郁濯的阴鸷与纨绔是相辅相成的,郁濯的脆弱与温情却也隐约可见,哪怕朝夕相处,周鹤鸣也猜不透这个人的行事意图。
他只知郁濯莫约也有在意之人,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孑然一身。
他能笃信的惟有郁濯眼下的苟且,这或许是他们唯一相通的地方。
他擦好了身子,犹豫片刻,终究穿上了中衣。系好衣带往床边去时,郁濯已经躺在里侧,闭上了眼。
沉默一瞬,周鹤鸣问:“头发已经干了吗?”
郁濯轻轻哼了一声,不知是否梦呓。
周鹤鸣小心翼翼掀开点被子——就这么一床,他上榻隔开楚河汉界似的距离,又不死心地问:“睡着了么。”
“睡着了。”
郁濯眼睛没睁开,没好气地嘟囔道,“再扯被子漏风进来,一脚把你踹下去。”
周鹤鸣闷闷地“哦”了一声,以指风掐灭了床边的烛焰,周遭顿时陷入黑暗,他躺下来,身侧是郁濯泡完温泉散发热气的身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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